HongKong/Vancouver

Only those who will risk going too far can possibly find out how far they can go. — T. S. Eliot

Sunday, October 1, 2017

永不能忘



才不過十一、二歲, 就要孤身上路去探望外祖母, 先是一小時的海上航程, 繼而是半小時顛簸不堪的車程, 第七號巴士路線沿著香港島西區搖搖晃晃的前進, 途中的景物, 成了少年人記憶裡不可磨滅的印象!

上環儘是專營海味雜貨的南北行, 西環是批發蔬菜生果的地方, 西營盤舊式茶樓林立, 薄扶林道多是破落的舊大宅, 大學堂的莊嚴, 瑪麗醫院的恬靜, 牛奶公司農場的草香... 市區漸漸落在背後, 眼前是鬱綠的山, 曠闊的天空和無邊際的大海, 但最深刻的印像是中途的永別亭。

亭子就築在半山的路旁, 不過是最普通的設計, 原是舊時送殯上山的歇脚處, 亭子下望是青翠的叢林, 重重叠叠一直到山腳下, 一堆大石之後便是大海, 晴天時海天藍成一片, 時有小漁船匆匆來往, 偶然還有遠洋而來的大輪船駛過, 景色美極了, 可是這亭子前的對聯是...


永不能忘, 平素音容成隔世

別無複面, 有緣會合卜他生


這两句對聯給于少年人很大的震撼, 生死無常, 陰陽阻隔, 只有今生罷了, 那裡有來世呢, 寫這對聯的人已經不在, 看著這對聯的少年人, 有一天亦會成長老去終歸不在, 山水與亭子年年歲歲依舊, 歲歲年年人郤不同, 還有什麼好執著呢!

巴士天天載著乘客來來往往, 看到這對聯的人有多少會大徹大悟, 啊, 生命原是一個幻覺, 鄭板橋說得好, 名利竟如何, 歲月蹉跎, 幾番風雨幾晴和, 愁風愁雨愁不盡, 總是南柯。

—1999101日發表在加華僑報

Friday, September 15, 2017

不甘平凡

有一年走在九龍彌敦道上, 陽光普照, 行人眾多, 像我這樣一個出身平凡, 學識平凡, 樣貌平凡的女孩子, 迎面碰上就有好幾百個, 在未來的歲月裡, 要如何的努力向上, 才可以掙脱出這種最平凡不過的平凡。

那年代的社會, 都不重視女兒, 中學畢業後, 只有三個選擇, 女秘書, 教師或護士, 不然就快快嫁人, 嫁得好住上半山區, 指使工人, 離間親戚, 嚴管丈夫, 閒時打麻將, 喝下午茶, 逛公司, 又可以炒股票, 買樓花, 還有私房錢提携弟妹, 倒貼娘家, 嫁得不好, 住進廉租屋, 翁姑小叔小姑一大堆, 擠在那小小的四百呎裡, 天天張羅柴米油鹽, 還要出外工作, 兩三個孩子以後, 別說巴黎, 紐約, 倫敦, 大嶼山寶蓮寺也沒得去, 一生來回在地鐵巴士車程中, 生命還未開始就到站了。

嫁人是一種賭博, 風氣影響下, 香港男人不論貧富都喜歡找外遇, 似乎沒有两三個女人在背後, 就不足以顯視他的男子氣概, 於是富有的在淺水灣有三頭住家, 駕駛貨櫃車司機來往中國香港的, 一樣在深圳包二奶, 忍得就忍, 忍不得就離婚, 帶著幾個孩子的女人, 走到哪裡去? 

不甘平凡的人都心高氣傲, 希望讀萬巻書, 行萬里路, 除了以上的三種選擇, 又不想隨便嫁人, 只好找其他出路, 深信只要堅持, 總有一天會到達到理想!
若干年後, 要去的地方都去過了, 要學要做的事也做得差不多, 其中過程經歷的辛酸苦楚, 自是不足為外人道, 但也得到很多回報, 萬水千山, 閲人無數以後, 在北國一個小城裡, 曾經不甘平凡的人過著最平凡的生活。 
1999915日發表在加華僑報

Monday, July 24, 2017

如今識盡愁滋味


















曾經有一度, 生活是那麼簡單純撲, 對物質的要求僅只是一條牛仔褲, 一張 45 轉小唱片, 又非常感情用事, 一套電影, 一首好歌, 都可以叫年輕人感動落淚。
星期日一天趕三塲電影, 看異鄉人, 砂丘之女, 蘯母痴
, 午後家𥚃無人, 放大聲響聽柴可夫斯基第一龬琴協奏曲, 晚上遲遲不睡一直看書到天明, 不知精力打從那𥚃來, 夏日悠長, 彷彿真有天長地久這回事, 天天不吃飯, 丹麥曲奇檸檬可樂加冰不停往口𥚃送, 除了回去睡覺, 否則永遠不在家, 父親向母親投訴, 已經有兩個星期不見女兒面。
那年頭年輕人特別純情, 在校門外等放學大半年也提不起勇氣說第一句話, 有人失戀, 簡直是痛不欲生, 那年頭的父母最愛凡事都反對, 交異性朋友反對, 去露營反對, 裙子太短頭髮太長通通反對, 受不了的就想離家出走。
現代社會講求速度效率, 感情事也得速戰速決, 約會一兩次不肯出來, 立刻轉移目標, 不能浪費時間, 而且人人自愛, 永遠是對方不懂得欣賞自己, 是對方損失, 什麼是直道相思了無益, 未妨惆悵是清狂, 別開玩笑了。
商業社會𥚃, 時間就是金錢, 現在一天趕幾場的不是電影, 是孩子的龬琴跳舞游泳課程, 是醫生牙醫約會, 以前是滿腦子夢想, 以前對人對事都那麼執着, 如今卻落得迷失在五斗米𥚃, 在汽車房屋
醫療保險入息稅地稅後園游泳池燒烤爐地庫裝修電視錄影帶𥚃, 偶然還會暴燥對孩子說, 不要你和安芝做朋友, 她不是好東西, 午夜夢迥撫心自問, 過去的日子𥚃, 是幾時失落了柔情, 幾時忘掉了理想, 幾時開始埋怨是社會的錯?
生活節奏急, 閒情逸致都成了侈奢品, 現在偶爾一家人看一套印第安那鍾士電影, 已經是難得的享受, 結他民歌此調不彈久矣, 更毋寕說吟詩作對練字, 如今落得為庸俗人一個, 那一天可以出六合付浮塵, 得失付閒人?
原以為已經練到百毒不侵之身, 誰知那天從電視看到湯告魯士的 Top Gun, 又聽到那首你失去那愛的感覺, 剎時間, 往日的人和事, 一下子全都湧上心頭, 怎去形容那種感覺呢?
欲說還休, 欲說還休
卻道天涼好箇秋…
—199081日發表在加京華報

Sunday, June 25, 2017

被遺忘的時刻/Forgotten moment

English Bay, Vancouver
















當我們想起自己的過去, 當然集中在令人難忘的事件, 我的故事, 總括起來都是有關那些重大決定; 什麼時候來加拿大, 在學校讀什麼, 與誰做朋友, 搬去那裡住… 然而我忘記大部分生活的其他事。

When we think about who we are, of course we focus on the memorable. When I tell my story, I sum it up by recounting those major decisions; when I came to Canada, what I studied at school, who I friended with, where I moved... I omit the forgotten majority of my life.

Thursday, May 18, 2017

East Vancouver





Every city has the east side and west side.... while the riches and famous live on the west side, where the street are lined with trees, the back alleys are clean.... the humbles, the poors, the artists, the down and outs, the borderlines, the rebels, the thinking type, the sensing type make home on the east side... Occasionally the riches would come to the east side to see how the poor live.... Yes sometimes clean is not enough.

Sunday, April 2, 2017

草原的光輝/Splendour in the Grass II

然而, 什麼又是快樂? 快樂又是那麼抽象, 只有活得不耐煩的人才去想這種問題, 衣食不缺, 家人齊全, 還有什麼好抱怨呢, 一星期五天上班下班, 週末接送孩子上中文課, 順便到唐人街買餸菜, 星期日去茶樓排隊吃點心, 然後下星期再來過, 生活成了習慣, 只求安逸, 不求有變, 日出日落, 春去秋來, 不知不覺中已垂垂老矣。

快樂是年底升職加薪通告? 是四個睡房两個車房大屋? 是全新的寶馬房車? 是股票市場中大有收獲? 啊, 那不是快樂, 快樂是五月一個清晨, 和小情人牽手漫步在山林, 快樂是三两好友杯酒言歡徹夜深談, 快樂是風雨後水流成河踏著木屐在芭蕉樹下放紙船, 快樂是小女兒蹬蹬學行第一步, 啊, 都記不起來了, 曾經是那樣快樂過, 這樣美好的日子終須過去, 這樣細緻的感情也無法挽留, 剩下來的只有欷歔和悵惘。歷年來命運的起落, 心早已煉成鋼鐵, 再也不會輕易受到傷害, 但也不會輕易去哭去笑去愛!

有讀過那首長詩嗎? 有看過那套電影嗎? 也許有人可以告訴我, 如何在歷劫後找尋快樂?

—199441日發表在加京華報

Saturday, April 1, 2017

草原的光輝/Splendour in the Grass I


William Wordsworth, 1770-1850

 Though nothing can bring back the hour

 Of splendour in the grass, of glory in the  flower;

 We will grieve not, rather find

 Strength in what remains behind;

 …………………………….

 Ode on Intimations of Immortality  from Recollections of Early Childhood,  William Wordsworth


 什麼也不能帶回那時光, 
 草原的光輝, 花卉之榮耀;
 我們不用嘆息, 
 代之, 我們在餘燼中找尋力量;

 ....................

 

這是田園詩人William Wordsworth 一首長詩中一段, 導演 Elia Kazan 用它來拍了電影, 在電影快完結的時候, 經過一番歷劫, 精神回復正常的女主角, 去訪探她舊時的男朋友, 見到他在落泊的環境, 她問他你快樂嗎? 他說我現在不大去想這種問題。

那裡有時間去想呢? 早起落夜的工作, 才僅得溫飽, 妻子蓬頭垢面, 兒子衣衫襤褸, 住的地方簡陋, 他都習慣了, 生活底重重壓力, 命運的諸多挫折, 逐漸把舊時的理想消磨掉, 年輕時的快樂如小鳥般一去不復返, 以前未經世故的俊朗面孔變得蒼老平凡, 面對清秀得如不食人間煙火的舊時女友, 他只有自慚形穢, 但僅只是一刹那, 伊人去後, 他還得重新面對生活, 無論環境如何惡劣, 仍要勇敢的活下去, 一次又一次的挫折, 如天火般打下來鍛煉, 在洪洪的烈火燒過後, 如何在餘燼中尋找力量? 如何在餘燼中化作生鳳凰?

—199441日發表在加京華報

Friday, February 10, 2017

Belonging or Love














I lived in Hong Kong for my first 20 years, a short time compared to the 45 years I've lived in Canada. And yet when I return there sometimes, the familiarity wells up from deep inside me. So much so, that it feels like some sort of a priority understanding of the place. 
Yet, it would be a mistake to understand this feeling as belonging or love. I don't want to live in Hong Kong again. And if Hong Kong teaches me anything it's that knowing a place and feeling it deeply is not the same as living happily in it.

我在香港居住的頭20年, 與我在加拿大居住的43年相比, 時間很短, 但是當我有時回到香港時, 我內心深處的熟悉感就增強了, 如此之多, 以至於對這個地方有了某種優先的了解。

然而, 將這種感覺理解作為歸屬感或愛是錯誤的, 我不想再住在香港, 如果香港教給我任何東西, 那就是知道一個地方並深刻地感受到它與在那裡快樂地生活是不一樣的。